“海曲”,在日照市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字眼,它是日照的别称,也可以说是日照的代名词。走进这座城市,开辟最早、知名度最高的公园是“海曲园”;资格最老、名气最大的马路叫“海曲路”;前些年老城区修建了一处青砖黛瓦、气势恢宏的仿古景观,美其名曰“海曲人家”;当地还有一本文学刊物,直接取名《海曲》。……
少不了有读者朋友会问:你那么熟悉日照的风情,莫非是日照人?——不错,笔者乃是生活在日照市的一名文史爱好者,自当会对这儿的历史文化相对更为了解一些。日照缘何如此青睐“海曲”?盖因日照在西汉时候曾名“海曲”,故此,日照人通常会认为:“海曲”别称非日照莫属。
如此认识,对吗?
需要提醒的是,国内称呼“海曲”的地方,不惟日照一地。下面,笔者欲以“跳出日照看海曲”的心境和视野,特别说道一下国内的诸多“海曲”。
近些年笔者一直在潜心研究“海曲”,手里不免会积攒一些相关书籍。下面请注意这幅照片(见附件一)上出现三本书:《海曲诗钞》《海曲涛声》和《海曲遗民诗文集》。一看这三本书是以2022年《日照日报》为背景拍摄的,“海曲”又是日照的别称和代名词,日照市的读者想必都会认定它们是描写日照物事的。其实,这三本书与日照没有半分关系!它们都是笔者在“孔夫子旧书网”上所购得的,皆为国内的一些地理类方志。那么,三本书上的“海曲”究竟何指?书中有什么特别的内容?笔者现在不妨择其精要,向各位读友报告如下——
《海曲诗钞》:虽说日照历史上也有一部同名专著,但这本《海曲诗钞》却是上海南汇历代的诗歌总集,由“浦东历代要籍选刊编纂委员会”编纂,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。南汇设县于清雍正四年,所辖几为今浦东全境,因濒临东海,东南部曲突入海,为长江口与杭州湾交汇处,故称“南汇嘴”。明代陆深曾言“南汇者,海之一曲也”,《海曲诗钞》之名因此而得。新冠疫情前笔者曾游历至上海,缘于对“海曲”二字抱有特别情愫,还专门去游览了南汇嘴,就是想亲身体会一下异域“海曲”之风情。南汇嘴远离闹市,辟有“观海公园”,时值初冬季节,公园里游人异常稀少。一时置身于此,一个人漫步在这里的荒凉岸堤,远眺水天相接,真有几分浪迹天涯海角的感觉。
《海曲涛声》:是歌咏福州壶江岛的古今诗词汇集,由福建省诗词学会编纂。此“海曲”者,闽江口之壶江岛也,该岛因形似壶而得名。书中不少诗词里直接点到“海曲”或者“曲”,比如“白云倚海曲,孤剑入闽天”“上天开海曲之乾坤,下土庆壶中之日月”“苍茫一曲带烟霞,闻说飞仙此驻家”等。现实中更让人惊奇的是,壶江岛上辟有“海曲公园”,是居民休闲的好去处。可要知道,位于日照老城区的“海曲园”,原本就叫“海曲公园”。你瞧,“海曲”之于壶江岛,与日照市真是有得一比啊。
《海曲遗民诗文集》:是台胞刘定远老先生的个人诗文结集,由香港天马图书公司发行。1949年刘离开故土江西,蛰居台湾五十余载,晚年期盼两岸统一。王勃《滕王阁序》有句“窜梁鸿于海曲”,在刘的心目中,孤岛台湾就是荒远海曲。他在书前序言里感慨:台湾本土人视其为外省人,大陆故乡人视其为台胞,两无着落,故自认为海曲遗民。
其实,在孔夫子旧书网上,还存在不少诸如此类的“海曲”书籍。浏览卖家提供的简介,又有两本书引起了笔者的关注,有待购入并学习研究——
第一本书:南通《海曲拾遗》(见附件二)。清嘉庆年间金榜辑录,后来又出现了《海曲拾遗补续》,作者亦为金榜。另外,金榜还著有《海曲方域小志》。上列诸书皆属江苏南通地理类方志,至于书名中为什么使用“海曲”,不得而知。笔者私下认为,这大概与南通“襟江带海,三面距川”的地理位置与环境相关。
再说第二本书:《海曲华风:渤海上京城文物精华》(见附件三)。作者是黑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两位专家,文物出版社发行。欲了解此书,须先弄清“渤海国”。渤海国(698年-926年)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一个以靺鞨族为主体的政权,其范围相当于今中国东北地区、朝鲜半岛东北及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一部分,渤海都城两度迁驻上京龙泉府(今黑龙江宁安)。渤海文化深受唐朝文化影响,享有“海东盛国”的美誉,唐玄宗给渤海国王的敕书中也说,“卿地虽海曲,常习华风”。读到这里,相信大家自会领悟《海曲华风:渤海上京城文物精华》书名涵义了。
令人纳闷的是,明清古籍《山东通志》和康熙十一年《日照县志》都宣称,日照古名海曲是取“海限塞山有此一曲”之意。前些年笔者在《日照日报》上曾公开发表过《“海曲”漫谈》一文,其中指出:“海限塞山有此一曲”语出《齐乘》,是讲渤海地域的,跟日照根本就不搭界,《山东通志》与康熙《日照县志》之说显然是站不住脚的。看一看后来的光绪《日照县志》删掉了这部分内容,你就会明白的。现在熟识了“渤海国”,便更不难推断,《齐乘》“海限塞山有此一曲”所言应该就是渤海之海曲,与日照实无干系。遗憾的是,笔者发现日照市仍有部分学者和网站,盲信陈旧方志的记载,至今还在拿“海限塞山有此一曲”来为日照古称海曲说事呢。
好一句“卿地虽海曲”,大唐皇帝话语中惊现“海曲”用词,用得是那么自然和贴切,这说明了什么?说明“海曲”一词在唐朝时候并不生僻,而是为天下人所广知。由是笔者联想到了比此还要早上四百多年的另一“海曲”用例——西晋陆机《齐讴行》开篇便是:“营丘负海曲,沃野爽且平”。营丘,古地名,齐国最早都城,一般认为位于今淄博市临淄区内。“营丘负海曲”之“海曲”会是哪里?会是日照在西汉时期的地盘吗?稍具古诗文鉴赏能力的人恐怕都不会这样认为,因为营丘北倚勃海(渤海的古称),一个“负”字正好体现了如此的自然环境,而不可能与东南方向上遥远缥缈的海曲古县扯上关系。
通过网上购书,竟然发现了国内存在大量被呼作“海曲”的地方,真是让人大开眼界,这肯定也出乎大多数日照人的意料。其实,我们平日在阅读古诗文时,常会接触到某些与日照不相干的“海曲”。譬如,唐代诗人陈陶在《泉州刺桐花咏兼呈赵使君》中吟道“海曲春深满郡霞,越人多种刺桐花”,其内“海曲”实指泉州海滨,与日照则无涉。在此笔者还想特别说一说与王勃同为“初唐四杰”的骆宾王,他的《海曲书情》《远使海曲春夜多怀》两首诗名中,都出现了“海曲”二字。骆诗“海曲”何所指?笔者通过各种途径,广泛查阅了大量的文献和史料,由于有关骆的生平记载很少,故而很难寻找到确切答案,更未发现任何与日照有关联的蛛丝马迹。可是,笔者早前在阅读史籍时注意到,清《沂州府志(日照部分)》(历史上日照县曾隶属于沂州府)竟然载录了骆氏的这两首“海曲”诗词。或许是受此影响,一九九四年出版的《日照市志》“古诗选录”上也出现了此二诗。上述两本志书都将骆诗中的“海曲”视作今日照之地,不知依据是什么,估计很可能是因为日照古称海曲,遂认定骆诗“海曲”必指日照无疑了。骆诗“海曲”究竟指的是哪里?真是指日照吗?不知日照之外的各地朋友会怎样认为。
最后,专门聊扯一下千古名篇唐代王勃《滕王阁序》之“海曲”句例:“屈贾谊于长沙,非无圣主;窜梁鸿于海曲,岂乏明时?”其中“海曲”与日照是否有关呢?
且看光绪《日照县志》如何记载:
“膏泽(注:今五莲高泽)水北流,将入莒界,石崮高起,俗名鸿台,相传为梁鸿旧游处。按:梁鸿曾居齐鲁之间,王勃《滕王阁序》‘窜梁鸿于海曲’,似实指。其地后人景仰,因于台下立梁鸿祠,久圮,有断碑沉埋荒野。”
光绪县志里说“梁鸿曾居齐鲁之间”,话不虚传。《后汉书·逸民列传》载曰:“(梁鸿)易姓运期,名耀,字侯光,与妻子居齐鲁之间。”世人又都知道,属于齐鲁之邦的日照,西汉时候称作“海曲”,依此说来,《滕王阁序》所言“海曲”,很有可能就是指汉时的日照。嘿嘿,历史名人梁鸿与咱日照有缘,好事呀!——日照市民且慢为此喜幸,切莫忽视《后汉书·逸民列传》里还记载梁鸿一首诗作,里面有句“过季札兮延陵,求鲁连兮海隅”。窃以为,句中“海隅”应该就是《滕王阁序》“海曲”的源宗和来处!
国学常识告诉我们,《后汉书》为南朝刘宋时期历史学家范晔编撰,范晔要比“初唐四杰”之一的王勃早二百多年。也就是说,“海隅”出现在先,“海曲”出现在后,二者词义应当具有顺承关系。如此分析开来,《滕王阁序》之“海曲”是不是汉时的海曲县,就大大增加了不确定性,它可以指齐鲁疆域任何一处海隅,当然也包括海曲县境的海隅。国家大型辞书《辞海》收录“海曲”词条,很好地兼顾了上述情形,列出了两个义项: ①犹海隅。指濒海地区。②古县名。西汉置。治今山东日照市西……。另一部综合性工具书《辞源》“海曲”条下,更是将“窜梁鸿于海曲”直接列入了“海隅”释义的例句。
再回看光绪《日照县志》的记载,对于“窜梁鸿于海曲”,光绪县志也只是在书后“掇余志”里轻描淡写了一下,并遣用“相传”“似”等字眼,以示此非正传。
梁鸿可曾窜于海曲县?窃以为,这样的问题恐怕永远难下定论,真若有肯定的结论,高中语文课本《滕王阁序》就该把“海曲”注释成“今山东日照”了。
回顾全文,无论是天南还是地北,华夏“海曲”何其多也!笔者对其梳理分析,总结出有下面几个特点:
一、大凡“海曲”者,不是处于沿海,就是处于海岛,抑或是处于江河入海口,反正都与大海沾边。
二、除了日照“海曲”为西汉县级行政区划外,国内其它“海曲” 好像表意皆为“海隅(指濒海地区)”,并不具有行政地名特性。
三、揣摩异域“海曲”,“曲”字似可计数。本文中即有多个例证,如“南汇者,海之一曲也”“苍茫一曲带烟霞”“海限塞山有此一曲”等。
“海曲”二字,牵扯国内天南地北诸多地方,还涉及到一些古籍文献的记载,影响面不可谓不大,似应归属于更有广泛意义的地名文化范畴。笔者常年居住在日照,虽说欲“跳出日照看海曲”,但因自己孤陋寡闻才疏学浅,看待“海曲”总是难以突破日照小圈子的局限,故此,愚见中或许会有认识不足之处,拙文里也就难免出现这样或那样的谬误,还望各位方家给予批评指正。
作者:张所昆 (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会员,山东省历史学会会员,日照市区划地名专家库成员、地方政协文史研究员)
地址:日照市海曲东路61号香樟花园16栋1103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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